王律师：今天我们将给大家分享的法律知识是《民法典》合同编较为特殊的一章——融资租赁合同。听众们乍一听“融资租赁”这四个字，或许会觉得很陌生，其实融资租赁的内在交易结构非常清晰，也并不复杂。现代融资租赁产生于二战之后的美国。二战后，美国工业生产出现生产过剩，生产厂商为了推销自己生产的机械设备，开始为用户提供“金融服务”，用分期付款、寄售、赊销等方式销售生产的机械设备。但是大型机械设备往往个体价值较高，如果所有权和使用权同时转移给购买人，而购买人又不能一次性结清设备价款，则价款回收的风险比较大。于是有厂商创造性的借用传统租赁的做法，将机械设备的所有权先予保留，购买人以租赁方式占用、使用机械设备、分期支付租金，直到厂商融通的资金全部以租金的方式收回后，才将机械设备的所有权以象征性的价格转移给购买人，这种交易方式被称为“融资租赁”。融资租赁的标的物通常是大型机械设备，打个比方，航空业是典型的资金密集型行业，一架波音737系列飞机如果全款购买可能需要耗费数亿的人民币，如果航空公司运营的所有飞机都全款自购，则在成立初期就需要支付大笔流动资金用于购置飞机，这对每家航空公司而言都是巨大的资金压力；但是，如果航空公司选择租用飞机，则可以大幅降低其获取飞机使用权所需支付的期初款项，从而释放资金流动性，以为公司业务的开展和扩张提供资金支持。据不完全统计，飞机融资结构中约三分之一为航空公司自购，三分之一为经营租赁，也就是我们说的传统租赁，剩下约三分之一为融资租赁。换言之，近7成的飞机的所有权并不在航空公司。

海蕾主播：融资租赁合同确实比较新颖哈，律师能不能给我们举例介绍一下呢？

苏律师：单纯介绍概念可能无法一下子理解，举两个例子吧，如果是传统租赁，出租人是将自己拥有的物品出租给你，是以让渡出租物一定期间内的占有使用权来获取承租人支付的租金对价的，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就是房屋租赁……但不管怎样，出租人本质上是想靠“出租物品”来赚钱，交易的核心是租赁物的使用权，而非所有权。而融资租赁实质上是出租人“借钱”给你用于购买你生产所需的大型机械设备，机械设备由出租人按照你的指示购买，所有权归出租人所有，但购买后交由你使用，然后你分期以租金的方式支付价款直至出租人收回购买该机械设备的款项并获取对应的提供融资的合理利润，该机械设备的所有权在此之后转移归你所有。在实际操作中，机械设备的最终归属亦可以由出租人和承租人通过协议进行约定。

王律师：我来总结一下苏律师所举的例子，融资租赁合同与传统的租赁合同相比，具有几个特点：（1）出租人根据承租人对供货商、租赁物的选择购买租赁物；（2）承租人以支付租金的方式，取得对租赁物的占有和使用；（3）租赁物具有非典型担保功能，租赁期间，出租人对租赁物有所有权，是出租人收取租赁物的物权保障；（4）合同期满后租赁物可归承租人所有。承租人和出租人可以对租赁物的归属作出约定，比如租赁期限届满，由出租人收回租赁物或者承租人支付象征性价款留购的不同安排。

海蕾主播：刚刚听两位介绍，融资租赁合同的标的物大多为大型机械设备，那实践中任何物品可以被融资租赁吗？

苏律师：随着金融创新的不断推进，融资租赁业务的租赁物选择也趋向多元化，除车辆、医疗器械、教育设施等传统租赁物外，还有将城市管网、天然气锅炉等城市基建设施作为租赁物，更出现鸡、猪、奶牛等生物资产的新类型租赁物。现行的法律、法规并未就租赁物的范围作出明确的限定，但租赁物是否具备权属明晰、有形特定的性质，对融资租赁合同是否有效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例如上海浦东新区法院审理一起案件中，原告某融资公司为了275头奶牛的租金，将被告某农业发展公司、合作社等告上法庭。但被告辩称该案的租赁物——奶牛作为融资租赁物中的租赁物不适格，案件的法律关系应当认定为民间借贷关系。浦东法院以判决形式肯定了融资租赁中以生产性生物资产（也就是奶牛）作为租赁物的可行性。法官介绍，这主要基于两点考虑：一方面，奶牛属于畜牧场的生产性生物资产，非消耗品，使用寿命一般为5到6年，可以自由转让，并且所有权和使用权可以分离。另一方面，虽然奶牛和一般的机械设备相比，容易受到生长周期、生存环境等影响，但该风险在一定程度上是可控的，所以本案所涉奶牛符合融资租赁租赁物的相关要求。

王律师：实践中，除了刚刚苏律师提及的活奶牛作为租赁物，还出现了以权利作为融资租赁标的的，主要包括两类：一是收费权，如高速公路的收费权；二是专利权、商标权等知识产权。但是最高人民法院的观点倾向认为以收费权、商标权、专利权为租赁物的，一般不构成融资租赁合同关系，应按照其实际构成的法律关系确定合同的性质、效力及当事人之间的权利义务，最高院的理由在于权利并不属于狭义的、有形的、实体的“物”，租赁的实质是对“物”的占有及使用，但此类标的物显然无法为承租人实际的占有及使用，已违背了基本的民法权利体系。但近年来也有司法判例存在不同观点，例如北京市顺义区人民法院审理的租赁物为“摄影作品”的案例中，法院认定原被告双方签订的《融资租赁合同》，系双方真实意思表示，且约定的内容并不违反有关融资租赁合同的相关法律规定，合法有效。福州市鼓楼区人民法院也曾经审理以著作权及相关专利、商标等无形资产组合为租赁物的案件，该案中法院也并没有认定“无形资产本身不可做融资租赁的租赁物”。可见商标、专利、著作权等知识产权类无形资产是否可作为适格租赁物，在司法实践领域尚无定论。

苏律师：说到融资租赁租赁物是否适格这个问题，因为租赁物在融资租赁合同中占有核心地位，不少融资租赁合同争议也与此密切相关。《民法典》第737条明确规定：当事人以虚构租赁物方式订立的融资租赁合同无效。这是《民法典》关于融资租赁合同的新增条文。真实存在的租赁物系融资租赁法律关系的存在前提和构成要件。如果融资租赁交易只有“融资”而没有“融物”，双方之间的真实意思表示名为融资租赁，实为借贷法律关系，该借贷行为是否合法有效，应当结合具体情况、以借贷相关法律规定为依据进行判断。

海蕾主播：如果说承租人拿到融资租赁合同约定的租赁物存在质量问题，作为承租人一方可不可以拒绝支付租金呢？

王律师：根据《民法典》第747条规定，“租赁物不符合约定或者不符合使用目的的，出租人不承担责任。但是。承租人依赖出租人的技能确定租赁物或者出租人干预选择租赁物的除外。”若融资租赁合同约定，由承租人自主选择租赁物件及租赁物件的制造和供应商，承租人对租赁物件的名称、规格、型号等享有全部的决定权，并直接与供应商商定。承租人对上述自主选择和决定负全部责任，而出租人对上述自主选择和决定的事项无需承担责任。租赁物不符合合同约定或不符合使用目的的，出租人不承担责任，不影响承租人履行支付租金的义务，但是，如果存在承租人依赖出租人的技能确定租赁物或者出租人干预选择租赁物等法定情形，则出租人应当承担租赁物不符合约定及使用目的所导致的责任。当然，存在前述情形的，承租人应当提供证据予以证明。若承租人无法举证证明出租人存在上述法定情形的，则在其已经受领租赁物的情况下，涉及租赁物的质量问题应由承租人与出卖人另行解决，不影响承租人向出租人履行租金支付义务。

海蕾主播：两位律师刚提到融资租赁是一定期限内分期支付租金，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分期付款呢？

苏律师：相信很多朋友都会对这两个概念产生疑问，融资租赁交易从诞生之日起，就与保留所有权的分期付款买卖关系存在相似性，但属于两种不同的法律关系。两种交易模式都能实现产品的促销，且都是在一段相当长的时期内分期支付款项。主要区别如下：首先，二者交易目的不同，“保留所有权的分期付款买卖合同”属于买卖合同的一种特殊形式，出卖人让渡所有权，买受人支付价款，本质上是所有权的交易。而融资租赁合同中，出租人对租赁物的所有权是名义上的所有权，出租人从始至终可能都无须直接占有、使用、支配租赁物，租赁物的所有权虽然保留在出租人手中，但对出租人而言主要承担担保租金债权实现的功能。

其次，融资租赁的对象一般是生产周期长、成本费用高的生产资料产品，如机械设备、大型交通工具等。分期付款的对象一般是大额消费品如数码或电子产品、汽车等。

再次，涉及交易方不同。分期付款只涉及到买方和卖方，法律关系较为简单。融资租赁涉及到出租方、承租方和供货商（也就是法律规定的出卖人）三方，但不排除其中身份的重叠，包括售后回租等情形。

最后，标的物侵权责任不同，比如机动车融资租赁合同中，机动车和出卖人一般都是承租人选择的，出租人只是负责购买机动车并提供给承租人使用，承租人在使用机动车过程中发生交通事故造成损害的，很难得出出租人对该损害发生过错的结论，因此在机动车融资租赁合同的承租人占有机动车期间，机动车造成第三人的人身损害或者财产损失的，出租人不承担责任。若是分期付款买卖，机动车所有权属于买受人，则不存在“借用”的问题。

除了前述区别外，实际操作过程中还可能体现为税务待遇上的不同，这也会成为承租人选择不同交易模式的考量因素之一。

海蕾主播：苏律师刚刚提到的机动车融资租赁合同，让我联想到有时候的看到一些汽车经销商会和融资租赁公司合作，向消费者宣传一成首付购新车、以租代购等等，这些也属于融资租赁吗？

王律师：是的，汽车融资租赁比较常见的是“直租”和“回租”两种模式，直租即传统融资租赁模式：出租人根据承租人的选择，向承租人指定的汽车经销商购买指定型号的车辆提供给承租人实际使用，承租人向出租人支付租金。回租模式主要存在于二手车交易中，承租人将其自有车辆出售给出租人，再通过融资租赁合同租赁所售卖的车辆，并按照融资租赁合同约定，向出租人支付租金。因此，出租人与承租人之间先成立买卖合同关系，而后又成立融资租赁合同关系。主持人刚刚提及模式即传统的直租模式，市面上的融资租赁公司虽然声称首付低，但是消费者的融资成本仍然是客观存在的。很多消费者都被0首付、低利率、低门槛所吸引，期待以低成本享受融资租赁公司提供的购买、缴税、投保、上牌等一条龙服务，但如果未深入了解合同条款、交易模式及其背后的底层逻辑，就有可能会陷入各种消费陷阱之中。为避免出现不必要的纠纷，消费者在购车前一定要充分了解情况、仔细阅读相关合同后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