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那就大家常用的表情包来说，都有哪些类型呢？如果日常生活中随意使用表情包，又可能会侵害著作权人，也就是作者的哪些权利呢？

苏律师：一般说来，根据表情包创作来源的不同，可以将我们常用的表情包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原创类，这类表情包是由制作公司或作者创作而成，例如“长草颜团子”“蘑菇头”之类的，这类表情包主要是作者自行设计创作的，常见的侵权情形主要涉及以下三大权利：

第一是署名权。有些作者习惯匿名发表作品，容易出现作品被他人假冒署名而获利的现象。比如说，没有取得原作者的许可，就以自己的名义发布他人已经发表的表情包作品，声称是自己创作的，这就是比较典型的侵犯表情包署名权的行为。

第二是发表权。所谓发表权，就是指作者有权自行决定是否要将作品公之于众，这是一种首要权利，而且具有一次应用的特性。如果没有经过著作权人许可，就擅自将其作品进行发布，就侵犯了作者的发表权。比如说，如果作者只是将他自己画的表情包在私密的、不公开的社交群内进行交流，例如朋友群、工作群等特定范围内，这实际上不属于法律意义上的“公开”，如果有人擅自将表情包转发到朋友圈、微博等公开平台上，就会侵犯了作者的发表权。

第三是修改和保护作品完整性的权利。在网络平台上广泛传播的表情包经常会出现被图像处理或者是恶搞等事件，进行二次甚至是多次的编辑、改动，这就很可能构成对著作权人保持作品完整性的一种侵犯。

卢律师：第二类表情包是衍生作品类，这一表情包来源于热门影视剧、动漫等作品，是在保留原始作品基本特征的基础上、经过二次加工或剪辑而生成的，例如“奥特曼”“名侦探柯南”“初音未来”等等。这一类表情包的制作，是作者利用已有的影视剧作品片段，在保留原作品基本内容的基础上，又进行发展和创新，借此来表达自己的想法，实际上是一种改编行为，这类表情包可能构成《著作权法》意义上的改编作品。但是，以此种方式制作的表情包如果没有得到原作品权利人的许可，就直接用于商业目的，或者即使是以个人使用为目的，但是向社会公众进行传播，很容易侵犯著作权人的改编权。

第三类是真人表情类，主要是使用网红、明星、素人等动态表情制作成的表情包作品，例如“傅园慧的洪荒之力”“尔康的伸手咆哮”等等。又因为公众人物本身具有较高知名度，此类表情包一经诞生就可以快速传播。而这些作品中涉及的权利就更加复杂了，可能同时涉及公众人物肖像权、影视剧截图著作权、表情包作品著作权以及名誉权等多种不同权利。同时，还可能涉及有关演员的表演者权。表演者权可能对听众朋友们来说比较陌生，简单来说，就是表演者享有的保护其表演形象不受歪曲的权利。如果表情包制作者将表演者表演的人物形象进行曲解和篡改，使其丧失原有艺术表现风格，产生夸张、诙谐、滑稽的效果时，属于典型的侵犯表演者权的表现。

主持人：我们也注意到，有很多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文章，为了增加趣味性，就使用了某些热门的表情包，那这一行为会侵害著作权人哪些权利呢?又将面临什么样的法律责任？

苏律师：有关注《环球时报》公众号的朋友们，最近可能会阅读过一篇推文，标题是《网上最火的这个表情包，以后不能随便用了，会被起诉》，有关主要内容是，近日有多家公司陆续收到了“蘑菇头系列”表情包授权代理公司叁次元公司的律师函，律师函的内容是叁次元公司认为收函公司在公众号推文中，未经授权使用了“蘑菇头系列”形象，侵犯了广州蚊子动漫公司和叁次元公司对“蘑菇头系列”美术作品及衍生形象享有的著作权等，应当承担侵权赔偿责任。

目前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也已经有相关案件的判决文书公开，我们也对此进行了初步的分析与研究。根据目前披露的有关情况可以了解到，在此类案件中，法院关注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原告（也就是表情包的权利人和作者）是否有权提起诉讼、主张有关表情包的著作权”及“原告主张的赔偿数额是否合理”等问题。

一方面，法院认为，蘑菇头表情包是用粗线条简笔画风格绘制的卡通人物形象，并于脸部填充黑色人脸剪影表达面部表情，符合我国《著作权法实施条例》对美术作品独创性及艺术美感的要求，属于我国著作权法意义上的美术作品。而且，根据叁次元公司提交的蘑菇头系列作品登记证书和蚊子动漫公司出具的授权书显示，法院确认叁次元公司是有关表情包的合法权利人，有权以自己的名义对侵权行为提起诉讼，并且认定，被诉公司未经许可，就擅自在公众号推文中使用了相关表情包，侵害了著作权人的信息网络传播权。

主持人：那什么是信息网络传播权呢？

卢律师：依据我国《著作权法》对此的规定，信息网络传播权是著作权中的一种财产性权利，是指通过有线或者无线的方式向社会公众提供作品，使公众可以在他自己选定的时间和地点获得作品的权利。比如说，有人没有经过作者的同意，就将某个视频作品从朋友圈发布到抖音这类的短视频平台，其他人可以通过抖音平台随时随地查看到这个视频，这一行为就是侵犯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一种。

具体到本案中，如果被告公司未经该蘑菇头表情包的权利人许可，擅自在推文中使用蘑菇头表情包，并将推文发布出来，使得其他人能够在任意的时间和地点浏览、查看或者其他方式知晓，就已经构成了对原告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的侵害，需承担相应的民事责任。

什么情况下，可不经著作权人许可使用他人作品？

主持人：根据以上分析，在公众号中擅自使用表情包很可能会构成侵权，那如果是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使用有关表情包聊天，也会构成侵权吗？

卢律师：虽然表情包属于作品、受著作权法保护，但网友使用表情包聊天却不一定构成侵权。因为表情包的作用就是为了能够方便微信用户聊天，这也是微信平台提供给用户的一种产品或服务，微信用户作为微信客户端的使用者，使用作者及平台上传的表情包是出于对表情包的欣赏或喜爱，如果只是单纯的聊天使用，并不构成侵犯著作权的行为，属于合理使用范畴。

这就涉及到我国《著作权法》规定的著作权的合理使用制度。知识产权制度中，基本理念之一就是利益平衡，为此，合理使用制度就是用来调节权利人的合法利益与社会公共利益的平衡器。在合理使用制度下，大家可以不经著作权人的同意，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以合理的方式使用有关表情包，也不需要向著作权人支付报酬。这种不经过著作权人同意就可以使用他的作品而不构成著作权侵权的制度，就是著作权的合理使用制度。

主持人：好的明白了。那到底哪些情况属于合理使用制度呢？

苏律师：根据我国《著作权法》第二十四条规定，以下这几种情形是可以适用“合理使用制度”：例如是为了个人的学习、研究或者欣赏；为了介绍、评论作品的适当引用；为了新闻报道使用；为了课堂教学、科学研究使用；国家机关为了执行公务的合理使用；博物馆为了保存藏品而进行的复制；免费且不带有营利目的地表演作品；对公共场所的艺术品进行临摹等；以及翻译成少数民族语言、无障碍约定方式等。

简单来说，合理使用需要满足两个条件：第一，是为了个人学习、研究或者欣赏的目的；第二，不带有生产经营等盈利目的。在这些情况下使用作品，就可以不经著作权人事先许可，不需要向其支付报酬，但使用中还是应当要指明作者姓名及作品名称，并且不得影响该作品的正常使用，也不得不合理地损害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这是法律所规定的，对与著作权权利保护的限制。

主持人：关于“合理使用制度”，卢律师这边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卢律师：嗯有的。另外还需要补充说明的是，我国司法实践中，对“表情包”这一类美术作品的“合理使用”的认定是较为严格的，一旦被认定使用带有营利目的或者因为使用表情包而获得利益，很可能被认定为不属于合理使用。具体来说，“以营利为目的”的范围是比较宽泛的，并不仅仅指直接用表情包来营利，比如对外出售表情包，将表情包印制在手机壳、T恤衫上，而是泛指所有的商业性的应用，比如在网站、公众号等场合使用了表情包，而网站、公众号的运营主体是营利性的个人或者企业，那么这样的使用就可能侵犯了有关表情包的著作权，不属于合理使用的范围了。

因此，仍建议大家在发送公众号推文时，要特别注意有关表情包的授权许可使用范围，必要时要联系相关作品的权利人取得许可，尤其是公司等经营主体，最好是付费使用，这既是对创作劳动成果的尊重，也可以避免不必要的纠纷。

主持人：嗯是的，使用表情包确实也需要更谨慎。前面律师也介绍到，表情包中有一类是真人表情包，这在我们生活中很常见，甚至我们自己也可能会因为一些搞笑照片“被迫”成为表情包主体，可否再详细展开说说，制作、使用真人表情包可能侵犯哪些权利？

卢律师：好的没有问题。

首先，以真人的照片作为表情包，可能会侵犯他人的肖像权。根据《民法典》第1019条的相关规定，未经肖像权人同意，是不可以制作、使用、公开他人的肖像，肖像作品权利人（比如说照片的拍摄者）也不可以通过发表、复制、发行、出租、展览等方式使用或者公开肖像权人的肖像。曾经有网站在未经某知名演员同意的情况下，擅自使用这名演员的名字和他在影视剧中的形象做成的表情包，用于营利性宣传。后来法院经审理认定，该网络表情包会使普通群众将剧中的人物形象与演员本人联系起来，因此认定网站这种行为构成对演员本人的肖像权的侵害。

第二，这种行为还会侵犯著作权。如果个人用户通过自媒体等渠道，例如微博、抖音等软件，将其真人表情包面向不特定的多数人进行传播，甚至盈利，或擅自用于商业宣传用途，就会对网络表情包的著作权人构成侵权。

第三，还可能侵犯名誉权。名誉权是指民事主体所享有的保护自己名誉不被以侮辱、诽谤等方式加以丑化的权利。日常生活中，大家主要是在日常社交中使用真人表情包，大多数是为了增强娱乐性，但是可能较难把握玩笑与消遣的边界，真人表情包的制作和使用应当以尊重肖像权人的人物形象为前提，不能以丑化他人人格、诋毁他人形象作为代价，否则，就可能涉嫌侵犯名誉权。

主持人：那关于表情包的侵权，二位还有什么要跟大家分享的吗？

苏律师：另外，随着表情包的商业价值被深入挖掘，“表情包经济”迅速崛起，在日常的商业活动中，还有一种经常发生的表情包侵权行为，就是未经有关权利人允许，擅自将他人的表情包印制在自己的产品上进行使用并出售，就是常说的“贴标使用”，商家擅自将他人的表情包打印出来后使用在自身产品上，例如T恤衫上的印花图案、仿制的玩偶、带有相关ip的卡套、手机壳等等，这一类行为都会对表情包作品的商业化权利造成侵害。

在这一问题上，主要涉及的是著作权财产权利中的核心权利——“复制权”，就是以印刷、复印、录音、录像、翻录、翻拍等方式，将作品制作成一份或多份的权利。一般来说，复制行为需要借助有形物质载体，在另一个有形物质载体上体现，涉及平面之间的复制、平面与立体之间的复制以及立体与立体之间的复制，是著作权侵权的高发地带，对著作权人的经济利益损害******。

卢律师：在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个很有趣的真实案例，可以让大家更好地理解什么是“复制权”。这个案例中，一件连衣裙上的蕾丝布料图案，与一家美国公司拥有著作权的作品图案十分相似，经法院审理认定，案涉的蕾丝花边与美国公司的作品在图案排列、组合、花蕊与花瓣的结合等方面基本一致，两者构成实质性相似。那最终是要由布料生产者还是由连衣裙制造商承担有关侵权责任呢，这又涉及到到底是由谁实施了复制行为这一争议焦点。

著作权法上的复制行为具有两大构成要件：一是复制行为应当是在有形的物质载体上再现作品；二是复制行为可以使得作品被相对稳定和持久地固定在有形物质载体上，形成一份或者多份复制件。在本案中，布料生产者在蕾丝布料上编织了美国公司作品的行为，就属于复制行为，而衣服制造商利用蕾丝布料加工生产出连衣裙，是属于对复制品的利用行为，这一利用行为本身不是二次或者再次复制行为，而是对于复制件的使用行为，并不构成著作权法上的复制行为。简单来说，这个案件就是将布匹制造与连衣裙制造这两个行为进行细致区分，认为制造布匹上呈现本案作品属于复制行为，对于复制件进行再次生产不构成著作权法上的“复制”，最终法院认定由布料生产者承担有关侵权责任。

回归到表情包的贴标行为上，最常见的就是将表情包印制在有关产品上，例如在衣服上印制有关图案，这实质上就“复制”行为的两大构成要件。但是否要承担有关侵权责任，还需考虑这一复制行为是否属于“合理使用”这一著作权保护的例外情形。根据前面的分析，著作权上的合理使用制度的立法目的在于区别商业行为和非商业行为，对于未用于商业用途的行为，一般不会侵占本应属于著作权人的利益，所以著作权法予以认可。所以，如果仅仅是出于喜欢该表情，印一件衣服供自己日常使用，一般是不构成侵权的。但是，如果是用于出售、获利的话，就很可能因为侵犯了著作权中的“复制权”“发行权”而面临停止侵害、消除影响、赔礼道歉、赔偿损失等民事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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